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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定风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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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的两条金线重新合一,再次撞击在一起。如何分辨如天地通的节点,倒也简单,只看那火雨迸发之位置,便一眼分明。

一阵阵火雨距离人间越来越近了。偶有抬升,终究是无法一鼓作气,将「天下」变成长久的「天上」。

郑居中仰头看着那份万年未有之变局的壮观画面,外界无法想像「陈平安」的处境,他倒是可以勉强理解几分。

想必比昔年草鞋少年走在那座廊桥,总是要煎熬艰辛好多倍的吧。

毕竟少年当年是一步步走向未来,如今却是走向此生大道的结尾。

一辈子如此眷念人间的人,

不过终究是与长久窥探他内心的天地外人丶与内心深处许多无法挽留之人事,证明了一件事。

泥瓶巷的陈平安,我从小就是个好人。

「我要替崔瀺看顾住陈平安,神性不可过多,人性不可偏少。至于陈平安辛不辛苦,可不可怜,不在我的考量范畴之内。」

「我曾经与崔瀺下过彩云十局。」

「崔瀺之所以输给我,只因为棋盘太小了。」

棋盘越大,崔瀺棋力越高。接手棋盘者,便是神性陈平安。

故而桐叶洲与仙人韩玉树一役,后者曾经祭出宗门重宝,「陈平安」却是意态闲适,毫不上心,只说那位神女是……以下犯上!

共斩姜赦一役,「陈平安」放出的「神性」,当真是更像永恒理智且无错无心的神灵吗?难道不是充满七情六欲的人?

大骊京城,被停水镜释放出来的所谓「神性」,为何偏偏对儒生下手最狠?

兵家初祖姜赦正因为知晓此事,才在后半段的生死战中,选择了极有默契的适度收手,任由真正的人性陈平安,将其剑斩篡位。

在那之前,姜赦何等杀心,杀意何其浓重,与「陈平安」公然宣称昔年人间第一位斩杀神灵者,正是他姜赦!

雾影长久沉默,轻声问道:「为何不再等等?等陈平安打造出『大五行』。我不信你没办法帮他化解『蚬』的十四境馈赠。」

郑居中有些无奈,「也就你是亲传弟子,我才耐心如此之好。陈平安就问不出这种蠢不可耐的问题。」

雾影破天荒没有继续骂他。

郑居中解释道:「欲想狭路相逢,以弱杀强,就得模仿当年在小镇杀蔡金简的手段,胜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哪有什麽真正的万全之策。国师府的那两摞图纸,都是故意给周密看的,就是要让他误以为一剑过后,双方都开始积攒实力,稳稳当当摆兵布阵,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厮杀一场。顾璨,我且问你,陈平安再聪明,比得过周密?」

雾影说道:「我觉得比得过。」

郑居中也破天荒有些怒气,他也有一种强迫症,最见不得傻子。

好在雾影补充了一句,「陈平安就只是吃了年纪轻的亏。」

郑居中说道:「那一剑,递剑,挨剑,双方都是故意为之。周密是先让陈平安掉以轻心,误以为能够通过陈平安这座桥梁,获得与人间的更多牵连。陈平安则是一方面让周密误以为收官战在一两百年之后,与此同时,周密真正与人间牵连的,不是一座充满尘世人心的桥梁,而是一座神殿,早就被神性陈平安淬炼过的『地上』香火,夹杂着陈平安在面对心魔之前丶杀己百万次,积累而出的无限小丶却无限多的人心和人性。周密不敢随便炼化,又不舍得随便舍弃,新天庭终究是个不可以外力摧破的完整的一的神道道场,只好分出些许,强行塞入离真几个身上,想要静观其变,但是这些新至高,终究只是伪至高。居高临下者看山河历历在目,仰观山崖者望天光云遮雾绕。大道一线天地通,只好强行吃掉离真几个,骂陈平安一句贱种,已经算是周密好修养了。」

果然,在郑居中言语之时。

那条势不可挡的天下金线,竟然出现了一阵绝对不合理的轻微摇晃,在没有任何人间修士干扰的情况下,出现了一阵阵瓷器出现裂痕的「细微」声响。天地间响起如洪钟大吕的阵阵大道浪潮,本就气势磅礴的那场滂沱火雨愈发璀璨夺目,双方撞击在一起的神性激荡不已,愈演愈烈,一条金线瞬间「地上」极高。

郑居中笑了笑,题外话一句,「陈平安在托月山,说自己若是元凶这般道龄,元凶都看不见他是如何递剑的。不算吹牛。」

「顾璨,你们以为崔瀺真正想要遮掩的,是那老剑条与陈平安的认主吗?」

「错了,是陈平安自孤儿起便不断累加却混淆一片的人神之性。那才是陈平安真正的可怕之处。以老剑条「剑灵」来遮蔽此事,最是合适不过了。」

郑居中继续说道:「我们几个谋划已久,真正的先后手,分别是那部群经之首里边的两句话。」

「第一卦的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当年骊珠洞天之内,杀机四伏,设置齐静春的必死之局。却没有想到师兄弟双方,却已经在考虑如何解开人间的死结。

想要替人间扫去那片永恒阴霾黑云似的远古天庭遗址。

不事功至极致,自然无以成事。但是纯粹以崔瀺的事功学问作为底子,却是不行。算计人心至极致,反失天心。

任你开篇雄文,再雄心万丈,终究有失偏颇,难称大道之行也。至少崔瀺推行的事功学问不过百年,不是千年。

大势倾轧在即,崔瀺来不及了。

「第二卦的『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便是解此天大难题的答案,唯一的解法。顾璨,会背吗?」

顾璨察觉到那条金线的地上颓势,心急如焚,便没好气道:「老子会背你妈……」

郑居中呵呵一笑,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反正你小子如今就是个无关大局的废物了。

所幸顾璨已经迅速改口,如蒙童在村塾背诵书籍,很快就念到了「黄裳元吉,文在中也。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顾璨突然闭上嘴巴,震惊道:「是你或者是崔瀺跟他提前约好的?!」

郑居中摇头道:「不是,是他自己想到的。或者说是他证道飞升之后的一份天人感应。」

托月山大祖首徒元凶,其实白泽最早赐名是「元吉」。跟着师父丶抱着胡琴走过千山万水的小道童,名叫「黄裳」。

世间最后一条真龙,在宝瓶洲南岸登陆,向北逃窜,一条走龙道,在骊珠洞天陨落。是为「龙战于野。」

大绶王朝游荡多年的鬼物,承载了七千年天殛丶饱受煎熬三千载的「蚬」,迎来一场兵解,「其道穷也。」

顾璨伤心道:「道祖也不说了,不敢为天下先。」

郑居中笑道:「是说给你们听的,不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终究是个没上过一天学的读书人,到底是个长久希望他人不要长久失望的书生本色。

蛮荒文海周密,落魄山陈平安。

在这场天地通之前,在他们逐渐成为半个一的各自过程当中,他们双方真正的大道之争是什麽?

用人性诞生出最多的神性。

故而登天。

以神性诞生出最大的人性。

所以在地。

三教祖师散道,压制周密欲想从人间汲取更多的人性。

道士仙尉看门,是为了防止神性陈平安变得更加神性。

在重返浩然之后,那些尤其显着的愤怒,带着深刻眷念的伤感,温柔的眼神或是言语,就是由神性而生出的人性。

顾璨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阮秀会做什麽?」

郑居中说道:「得看当年齐静春和崔瀺跟她聊了什麽。」

顾璨沉默许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有问过陈平安自己的意愿吗?有过在意他的想法和感受吗?」

郑居中给了一个好像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答案,「不好说。」

当年。

师兄弟双方联手,与桐叶洲的蛮荒周密在桃叶渡一条船上,面对面聊了几句。

在阮秀吃掉李柳的全部神性之前,他们一起来到了神秀山的山脚,山崖间刻有「天开神秀」四个大字。

阮秀坐在最高处的「天」字一横上边,神色淡然道:说道:「齐先生,我不想看到他。」

齐静春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带着他一起来这边。」

阮秀想了想,点点头。

齐静春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崔瀺。师兄,如何?是不是你我人缘,高下立判?

崔瀺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昔年几个同门当中,就数你齐静春的胜负心最重。较真,执着,非要输赢,必须拿第一,简而言之,就是小心眼。

在齐静春与阮秀言语之时,崔瀺倒是想起了一些过往小事,某些画面。跟阿良也有些关系。

胡子拉碴的矮小汉子,贱兮兮劝酒道:「小齐啊,你在桌上的酒品很过硬,是稳稳第一的,就是这酒量,差了点意思,别说第一,都快要垫底了。」

满脸通红的少年立即不乐意了,一拍桌子,「什麽?!再来一壶!」

「左师兄和刘师兄已经被我喝趴下了,我怎就垫底了?」

「阿良,崔瀺,你们都别跑!」

之后就是少年趴桌上说梦话了。

青年放下酒杯,依旧眼神明亮。阿良在那边撅屁股夹菜,打扫战场,盘子里残羹冷炙归拢归拢,也有一筷子不是。

满嘴流油的汉子,抹着嘴碎碎念叨着,也不晓得以后哪位仙子女侠,能把勤俭贤惠的自己嫁回家,真是替她开心。

最后他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也不知道从哪里顺手偷来还是低价买来的「宝座」,男人把双腿搁在桌上,轻轻拍着肚子,叼着牙签,打着酒嗝,笑骂道:「你跟他斗什麽气。」

崔瀺微笑道:「好玩嘛。」

阿良翻了个白眼,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非要忍着一次不吐,那点酒量能喝多少?这……揍性!嘿,我喜欢。

崔瀺皱眉道:「讲点规矩,把腿放下去。」

阿良哦了一声,立即放下腿。

崔瀺起身收拾碗筷,斜眼某个趴在桌上呼噜如雷的壮汉,「刘十六,别装睡了,搭把手。」

刘十六立即挺直腰杆,装傻道:「天亮啦?」

阿良鬼鬼祟祟,嘿,我又放回去了。

崔瀺瞪眼,却是压低嗓音提醒道:「阿良!」

阿良只好悻悻然收起双腿,崔瀺这家伙,他总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强迫症。比如看到书页折角,他就一定要抚平。不管是书架上的书籍,还是书桌上每一件文房清供的位置,都要摆放得丝毫不差。不过被几位同门师弟们给折腾得乱七八糟的,他也从不说什麽,只是默默自顾自「修正」那些物件的位置,左呆子稍微好点,刘十六有些是不上心,有些是故意的,小齐……当然只是故意的!

见那崔瀺骂骂咧咧收拾碗筷,阿良笑道:「这就对了嘛,总算有点人味了。」

左右突然坐起身,开始算帐,伸手道:「阿良,六钱银子,把帐结了吧。」

阿良装傻,伤心道:「啊?我可是文圣一脉的狗头军师,自家人啊,左右,这就没意思了,你们穷我便阔绰啦……」

左手只是伸手,「别废话,刘十六,去堵门,他不给钱不让走。」

到最后,一张酒桌,好像就只有最单纯的少年在那边呼呼大睡。

老秀才刚刚写完一部不晓得能否版刻付梓的书籍,整理好手稿,便循着酒香跑来这边了,在门口那边笑呵呵看过热闹过后,便心疼起来,担心吵醒了年纪最小的学生,先生只好双手叉腰,小声骂着屋内所有醒着的人。阿良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鼻孔朝天,读书人哎呦喂一声,快步跨过门槛,来到财大气粗的阿良兄弟身后,一巴掌拍在左右的脑袋上,「愣着干嘛,给阿良倒酒,拿了钱,再去买点卤肉下酒菜啥的,带上十六,他个儿高,杀价起来,有气势,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再陪阿良喝点。崔瀺,你先背小齐回去休息,我们等会儿划拳,别吵醒小齐了……来来来,阿良,咱哥俩走一个,唉,怎麽回事,你给自己酒杯倒那麽多,我这酒杯少了,少了点,六钱银子而已,苦着脸做啥子,你这般英俊倜傥玉树临风的豪杰人物,不大气了麽……」

灵境观。

老人笑道:「少年郎,故事讲完了,要开新篇了。」

「陈丛」笑着点头,站起身,从盘子里捻起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细细嚼着,微笑道:「大师兄,剩下的,都余给你们了。」

天外,已经靠近新天庭的高大女子,双手拄剑,暂时停步,笑言道:「可。」

崔瀺站起身,与小师弟作揖。

无限人性皆在此身的陈平安作揖拜别大师兄。

一粒光亮,在浩然天下宝瓶洲处州泥瓶巷的祖宅,骤然亮起。

一条虚线循着草鞋少年走过的痕迹,在人间大地之上,划出一条极其明亮的火龙。

火神阮秀,进入新天庭,高居王座。

天外,持剑者接引此这条起于人间的光亮。

天地人间,于是出现了第二条「天地通」。

持剑者大袖飘摇,去往人间,她笑颜温和,她神采飞扬,好像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里,放着万年以前与万年以后的整座人间。

「主人。」

所有神性悉数化作一把长剑,高大女子的身形虚无缥缈。

天地接壤,陈平安手持长剑,伸出一只手掌,与单膝跪地的她伸手抵住。

「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天地必将给予长久沉默者以最大的雷鸣。

「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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