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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相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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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感慨道:「少年少女,正值意气风发,若是热血杀人,或是慷慨赴死,其实咱家都不奇怪,但是缓缓思量之后的从容赴死,或是生不起半点心湖涟漪的杀人,就很反常。甚至可以说,这只能被阅历磨砺出来的性情,跟一个人的天赋高低,资质好坏,都没有太大关系。无论修士还是武夫,许多天才早夭,就在于性情短板太过明显,一遇坎坷就容易坏事。」

高稹哀叹道:「不管怎麽说,都可惜了。」

老宦官半真半假玩笑道:「殿下,如果这样一个人物的生死,就要叹气一次,那麽等到殿下以后真正站在山顶,应该会很忙的。」

少年笑道:「我不信。」

老宦官突然说道:「不知是否错觉,咱家感觉到那位齐先生,一身通天修为,好像出了不小的问题。」

这位大隋皇子满脸无所谓道:「反正原本只要能够拿到这方『龙门』玺,就算大功告成,哪里想到这方价值连城的宝玺,竟然『沦为』了大买卖的小添头,所以是该咱们见好就收了。一说起那条金色鲤鱼,我就忍不住想到那个草鞋少年……」

老宦官笑道:「殿下是想着以后找个机会,感谢一下这位少年?」

少年摇头道:「哪里啊,我是心疼那一袋子铜钱呢。」

老人哑然失笑。

以后隋朝说不定会有一位勤俭皇帝?

————

一条南北向的僻静小巷,唯有车軲辘声。

有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车前行,想着回到住处后,收拾收拾,赶紧打道回府,这个烂摊子,谁掺和谁倒灶。

有个身材苗条的黑衣人,突然从东西向的小巷岔口处,踉踉跄跄走出来,最后背靠着墙壁,缓缓移动,一手越过帷帽浅露薄纱,使劲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赶紧低头,默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还是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一个道士事到临头,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萨,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果然,佛祖菩萨好像是不乐意搭理别教门下的徒子徒孙,那帷帽少女不知哪里冒出的最后一点气力,摇摇晃晃冲向道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倒,但是最后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脚踝。

年轻道人双手捧住脑袋,一脸崩溃的凄惨模样,好像是在仰头问天:「这麽大一个因果砸过来,不等于让贫道在额头刻上『一心求死』四个字吗?贫道这些年云游四方,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经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干你娘的大隋高氏,还有姓吴的老狗,你们给贫道等着,这笔帐没有五百年,根本算不清楚……贫道的道行修为这麽浅,真的挑不起什麽重担子啊……」

已经语无伦次的年轻道人低下头,只差没有泪流满面了,「小姑娘,你发发慈悲心,放过贫道好不好,回头贫道就帮你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风水极好,肯定能够福泽子嗣……哦不对,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那就……」

少女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年轻道人眼见四下无人,蹲下身就要悄悄掰开少女的五指。

嗖一下。

飞剑凌空悬停,剑尖距离年轻道人的眉心,不过三寸。

年轻道人不露声色地松开手,满脸怜悯,大义凛然道:「人非草木,岂能没有恻隐之心?贫道这一生风光霁月,岂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年轻道人盘膝而坐,整张英俊的脸庞都快要皱成一团,「接下来送往何处,也是麻烦啊。」

一直距离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飞剑,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释道:「想要让你主人活下来,贫道还需要一个帮手,对了,你去老槐树那边戳一枚槐叶过来,贫道先替她吊住这一口元气,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贫道不想为了救人而胡乱救人,到时候不小心耽误了她的修行前程,这一桩新因果……又他娘的让贫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飞剑好似在犹豫,剑尖微微颤抖。

道人没好气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从鬼门关早走回来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飞剑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道人低声气愤道:「郎有情妾有意,才成良人美眷,你齐静春齐大先生倒好,乱点鸳鸯谱,拉屎也不擦屁股!」

年轻道人一手托腮帮,一手掐指算卦,「容贫道来算算,将你送到小镇哪户人家,你既能活下来,对方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先从卢家……卢家不行,跟赵家差不多,已经机缘在身,那就宋家?」

这边小巷里的道人话音未落。

福禄街上的宋家门庭,张贴在大小门扉上的所有门神,瞬间失去神采,黯淡无光,还有凡人肉眼不可见的缕缕青烟升起。

庭院深深处,有一位赤脚老人沧桑老人推门而出,站在院子里跳脚怒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在谋害我宋氏基业?!站出来一战!」

年轻道人咳嗽一声,自言自语:「福禄街的刘家,瞧着香火鼎盛,像是能扛事的主儿,试试看?」

刘家那块传承千年的家族堂匾额,砰然碎裂,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缝。

有老妪嗓音浑厚,以龙头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何方神圣,能否出来一见?!」

年轻道人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那就桃叶巷的魏家?一看你们家就是积善积德的,肯定承受得起这份因果。」

很快就有人老人以秘术传音,向学塾那边怒吼道:「齐静春!你不管管?!你要是管不了,或是不敢管,就赶紧滚蛋,把位置让给阮邛!让他来收拾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还是说这一切,就是你齐静春本人在发泄私怨?」

有个男人在小镇廊桥以南的小溪畔,正在领着人挖井,站直身后,他向北方嘴唇微动。

仿佛一声声春雷,在福禄街和桃叶巷上空滚滚响动,「够了!不许对齐先生不敬,而且我阮某人也绝不会在春分之前,涉足小镇事务!」

一时间,天地寂寥,万籁寂静。

而那个小巷推车旁边坐着的罪魁祸首,正在抓起黑衣少女的一只手,然后将那片飞剑带来的翠绿槐叶,丢在她鲜血模糊的手心上。

槐叶触及少女手心伤口后,如冰雪消融,转瞬消散。

年轻道人感慨道:「每每见到此情此景,都要为这份天地造化之功,感到……」

酝酿了半天,道人也没能想出自己满意的言语。

年轻道人最后低头,看着微微有些气色流溢的少女,有些犯难,「既然你牵扯到的气数,比贫道想像还要大,那就只能逆其道而行之了。小镇之上,六百户人家,盘根交错,世世代代浸染此方秘境的气息,你要说让贫道找个有气数萦绕的家伙,轻而易举,可是找个穷光蛋,比登天还难啊。这就像是在朝会大殿上,找个当大官的,容易,找个乞丐,你让贫道怎麽找?」

年轻道人咦了一声。

还真找到这麽一个可怜虫。

他没有丝毫惊喜,反而悚然,闭上眼睛,扪心自问。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不管怎麽样,先看你会如何选择,贫道决不强求,你若是不愿,贫道便自己担起这份因果好了。」

最后他学僧人双手合十,「佛祖保佑,菩萨显灵,一定要让贫道渡过此劫啊。」

————

泥瓶巷中。

年轻道人弯腰推着一辆双轮车,来到一处院门外停下,敲门后,问道:「陈平安在吗?」

推车上,角落缝隙里,放着一把雪白鞘的长剑,鞘内飞剑,病恹恹的,像是在嫌弃年轻道人找了这麽个破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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