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两颗人头(1 / 2)
个子矮小却体态妖娆的丰韵妇人,掏出一串做工精致的崭新钥匙,打开院门,推门而入的时候笑道:「总算有用武之地了。69????????.??????」
妇人瞥了眼墙脚根的鸡笼,那边传来一阵阵扑簌扑簌的家禽振翅声,她愣了愣,「还没饿死?」
「还是得谢我啊,帮你找了这麽个好邻居,邻里和睦,天下同春嘛。」她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转头望向隔壁,发现自己个子不高的缘故,看不到那边的光景,只好走到那堵黄泥墙边,踮起脚跟,发现隔壁只有空落落的院子,觉得无趣乏味,很快收回视线,走向正屋大门,又掏出钥匙开门,跨过门槛后,伸出手指在桌子上一抹,纤尘不染,妇人有些不太高兴,像是有外人擅自主张在自家闺女脸上涂抹胭脂,好看归好看,可当爹做妈的当然不乐意。
跟随妇人来到泥瓶巷的三名扈从,魁梧男子留在院外泥瓶巷当中,闭目养神。
面白无须的眯眼老人走到院中。
唯独那名捧剑女子跟随妇人走入正屋。
妇人独自走入宋集薪的住处,环顾四周,床榻书桌皆有,书桌上还留下一些价格不菲的清供雅玩,应该是主人不愿随身携带,便乾脆弃之不用了。妇人走到书桌旁,发现正中央还叠放着三本书籍,随手一翻,并无出奇,只是寻常学塾蒙童的入门书籍,《小学》,《礼乐》,《观止》,是大骊王朝豪阀市井贵贱通用的蒙学经典,妇人发现三本书旧归旧,却没有半点泥垢污渍,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某个人的形象,妇人摇摇头,随口问道:「杨花,《小学》这本书在大骊京城市价多少?」
背对房门的捧剑女子嗓音天生清冷,恭谨回答道:「奴婢回娘娘的话,多则六十文,少则四十文。」
妇人哦了一声,啧啧道:「看来是儒家圣贤们的道理越大,越不值钱啊。」
妇人重新将三本蒙学经典叠放于原位,轻轻拍了拍摆在最上边的《观止》,她流露出一丝讥讽,冷笑道:「要不是有小说家帮着推波助澜,千百年来不遗馀力地行走于大城雄镇丶市井巷弄,为其美言,自己则心甘情愿做那不入流的稗官野史,儒教也坐不了这座天下,肯定坐不稳。」
院内老人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娘娘还需慎言,此地不宜畅所欲言。」
妇人笑道:「放心便是,齐静春死后跟上边达成协议,所以这里不会有人再盯着了,你以为没了齐静春,死水一潭的骊珠洞天,一个几千年都没有出过大纰漏的地方,当得起那些大人物的重视?」
老人仍是坚持己见,「娘娘还是小心为妙。」
妇人嫣然一笑,柔声道:「行了行了,我不牢骚这些便是。徐浑然,这点你真得学学梁崧,人家就比你懂得察言观色。所以要我看啊,大骊朝野说梁崧虽然是你的弟子,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点也没冤枉你。至于我家叔叔故意用话刺你,说什么弟子不必不如师,徐浑然你倒是不用在意,他就是那麽一个人,稍稍听说几句读书人的话,就喜欢乱掉书柜。」
名叫徐浑然的老人哭笑不得,唯有一声叹息,心想没有娘娘你这麽安慰人的。
只是一想到南下途中与那位藩王的擦肩而过,老人心情陡然凝重起来。当时宋长镜虽然看着疲态,像是一场生死大战之后重伤未愈,可他既然敢当着自己的面,主动掀起车窗帘子,那麽就意味着宋长镜极有可能在武道一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跻身第十境的可能性极小,但是到了第九境巅峰后,宋长镜每一次向前走出,哪怕只有半步,那麽对于七八境武道宗师而言,小小半步的差别,可能就是相当于他们的一境之差。
这位面白无须的老人,享誉大骊朝野,被誉为大骊第一剑师,师字这个后缀,如诸子百家中,某人姓氏之后的「大家」二字,分量很重。那名死于宋长镜之手的天才剑修梁崧,正是徐浑然最得意的弟子,老人将其视为己出,此仇不可谓不大。
徐浑然喜好在袖中养剑,剑名为白雀。寸余长短,却杀力极大,传言瞬间可以来回飞掠百馀里,剑已回袖,人尚未死绝,手段凌厉,鬼神莫测。
妇人在那张床上坐下,抬手拍了拍床板,「算不上富贵人家的日子,不过还挺自在。」
怀抱长剑的年轻女子轻声道:「娘娘对殿下用心良苦,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妇人站起身,笑道:「这话就虚伪了,真正受苦的孩子,是隔壁那个孤儿,我家睦儿可称不上吃苦。」
她走到墙壁前,想了想,喃喃道:「福禄街卢氏送给咱们的几页古书,上边记载的法术神通,历史久远,已经不可考据,跟当今道教几大符籙派差异很大,我记得其中一页,记载了一门有趣的小法术,咒语是什麽来着?哦,记起来了,试试看。」
妇人背对着门口的年轻女子,笑道:「你直接去隔壁院子等我开门。」
「天地相通,山壁相连,软如杏花,薄如纸页,吾指一剑,急速开门,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妇人手中并无最重要的那张符纸,只是口诵咒语,伸出手指向前一点,然后便闲庭信步,穿墙而过,身后带起一阵轻微涟漪。
妇人走到一座家徒四壁的破败屋子,感慨道:「有些人命好,随便怎麽折腾都是享福。有些人命不好,生来就是吃苦的。投错了胎,你能跟谁说理去?就算找到了正主,可你敢开口吗?小家伙,以后知道真相,在找我报仇之前,你最少要跟云霞山丶正阳山和书简湖这三方打交道,等你找到我,牛年马月了,这还是你先要活着走出大骊版图才行。」
她转头看了眼墙壁,「三山九侯先生,又是什麽身份?我们东宝瓶洲可没有这麽一号人物,难道是失去香火和金身的上古神人?若是如此,为何这个小法术依旧管用?」
她暂时琢磨不出答案,想着回到大骊京城再去查一查,或者找崔瀺问一问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近水楼台,不问白不问。她走去开门,拔出门闩后没能拉开,才记起门外肯定上锁了,只得稍稍用力,强行扯断了那把铜锁,拉开门后,看到院门大开,她看着捧剑侍女和剑师徐浑然,问道:「你们就这麽破门而入?还讲不讲道理了?回头自己找人修好,别忘记。」
她走向院门,补上一句,「屋门的锁也换上一模一样的。」
老剑师和捧剑女子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站在泥瓶巷中的魁梧男子皱了皱眉头。
妇人走出院子后,突然停下脚步,「杨花,你按照我家睦儿七岁时的步子大小,往右手边走上六十三步。」
捧剑女子领命前行,六十三步后停下身形。
她身后的妇人侧过身,面对高墙,「应该就是这里了。」
妇人看着并无半点奇怪的泥土墙壁,恨恨道:「宋煜章该死。」
她很快恢复雍容恬淡的平常神色,笑问道:「这桩秘事,当年你是听我说过的,你觉得症结在何处,我能为睦儿做点什麽?」
年轻女子摇头道:「奴婢不知,也不敢妄自揣测。」
妇人叹了口气,有些伤感,「我家睦儿的心结有两个,第一个,当然是那场大雨中,被一个贫贱泥腿子从巷外一路追杀到这里,掐住脖子,按在墙壁上动弹不得,以他的性子,肯定气愤难平。那会儿睦儿年纪尚小,除了丢尽了颜面,睦儿肯定也被杀气腾腾的同龄人吓得不轻。」
妇人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伸出手掌,手心轻轻贴靠在粗糙不平的泥墙上,「第二个心结呢,就很有意思了。以至于有意思到了事后让我家睦儿,可能是人生第一次知道愧疚的滋味。所以他跟老龙城的苻南华见面后,那笔交易的添头,始终下不了决心,将要杀之人,从刘羡阳换成那个少年。」
年轻女子终于有些好奇,不过侍奉这位夫人,无异于伴君如伴虎,自然不会傻到开口询问。
妇人收起手掌,在捧剑女子手臂的袖子上擦了擦,开始转身走向巷口,一下子流露出些许娇憨神态,虽说已为人妇已为人母,竟是别有一番风韵,她气呼呼道:「睦儿不过是说你陈平安生于五月初五,克死了爹娘后,因为居住在祖宅,就连累爹娘无法投胎转世,所以最好别住在家里,要赶紧搬出去。」
妇人越说越气恼,「说几句玩笑话,算得了什麽?你陈平安信以为真,因为自己愚蠢而坏了不可去龙窑烧瓷的破烂誓言,怎麽就能够怪到我家睦儿头上呢?更何况你一个小贱种的誓言,值得了几个钱?我家睦儿何等金贵,白璧微瑕,这是俗世俗人的说法。修行之人,若是相信这个,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哪怕是能够与国同寿的上五境练气士,谁不在苦苦追求真正的不朽金身丶无垢之躯?你一个市井少年,怎麽赔?你赔得起吗?!」
妇人咬牙切齿道:「小贱种,真是造孽!」
一缕金色剑穗轻轻躺在胸脯上的捧剑女子,脸色平静。
剑师徐浑然对此更是置若罔闻,毫不上心。
唯有那名走在最后边的魁梧男子,再一次皱眉。
妇人在即将走出泥瓶巷的时候,猛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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