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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原来也不太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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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点头道:「应该是那位云林姜氏的教习嬷嬷。」

苻东海此举,一箭双鵰,既可以离间郑大风和范家的关系,又有希望将范氏推出去,逼着范家与抱团结盟的四大姓氏率先开战。

只是苻东海大概如何都没有想到,郑大风身边有一尊出自骊珠洞天杨老头「小庙」的赵姓阴神,精通摄魂拷魄丶隐匿潜伏等诸多秘事,会顺藤摸瓜,找出了他这个隐藏极好的幕后主使。

范二有些感伤,不再喝酒,只是捧着酒葫芦,轻声道:「当时苻家正是在老龙城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先是家主苻畦从别洲购买新添了一件半仙兵,又有云林姜氏嫡女嫁入家族,哪怕苻家不要面子,愿意息事宁人,可姜氏怎麽可能让嫡女刚刚出嫁,就沦为一洲笑谈?所以那位元婴老妪就出现了,硬生生救下了半死不活的苻东海,只是没有亲自出手,只跟郑先生说有本事就打完了苻家男人,再来跟她交手。」

范二背靠车壁,双手抱住后脑勺,「事后听我爹说,那姜氏老妪的元婴境界,很圆满,距离上五境恐怕只差些许,极有可能手持一件半仙兵的城主苻畦,都只能与她斗个旗鼓相当。」

他望向陈平安,「我一开始总以为郑先生是七境武夫,可能性更大,后来觉得说不定是八境武夫,只是那一战后,才知道是九境止境大宗师。苻家很快就请出了登龙台的楚阳,就是那个被誉为老龙城金丹第一人的修士,比那方家的金丹老剑修还要善于厮杀,据说苻家门外,郑先生终于不再是一拳撂倒对手。」

范二伸出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一拳打退楚阳,两拳重伤了楚阳,不曾想楚阳竟然因祸得福,顺利跻身了元婴境,可还是被郑先生第三拳撂倒!」

陈平安喝了口酒。

范二突然眼眶有些湿润,「我们范家当晚就吵翻了天,许多家里长辈翻来覆去,都说『事已至此』四个字,我爹就算心里头后悔,仍是觉得到了这般田地,再去跟郑先生赔礼道歉,已经于事无补,在祠堂那边,纷纷劝说我爹不如乾脆就铁了心依附苻家,既然苻家如此势大,那就顺水推舟,只要打散了其馀四大姓氏的结盟,范家即便元气大伤,可无需百年休养生息,老龙城第二大姓,就是囊中之物了。大娘,和我亲娘,还有我姐范峻茂,都没资格进入祠堂,不管我范二说什麽,没用,看我叨叨不休,我爹大概是气急眼了,就问我到底谁是这个家的家主,我能说什麽?」

陈平安问道:「最后你们范氏祠堂得出的结论是什麽?狠下心,舍了自寻死路的郑大风不管,投靠阴了你们一把的苻家,向四大姓氏发难?」

范二眼神茫然,「本该如此的,可是后来突然又变卦了,我爹说传话给所有人,说是再议。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我去问大娘和娘亲,都说不清楚我爹的想法。」

范二继续道:「三拳打败了楚阳后,后者就返回登龙台养伤,没有对郑先生纠缠不休,可是苻家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麽大一个面子,岂能罢休,于是苻东海和首席供奉楚阳之后,走出了第三人,手持一件苻家祖传半仙兵的元婴老祖苻扬,因为发生在苻家门口,又有半仙兵现世,苻家练气士联手遮蔽了战场,只知道郑先生走出来的时候,满身血污,他独自行走在大街上,抬起手臂,朝背后苻家竖起了一根小拇指。」

范二轻声道:「就在那一天,孙家背信弃义,竟然临阵倒戈,投靠了苻家。不成气候的方家,联络侯家,选择推举丁家为主,而丁家的主心骨,明显是那位来历通天的桐叶宗嫡系子弟。事实上,很快桐叶宗就来了一艘渡船靠岸,人不多,下船的就两个。可是在那之后,以丁家为首的三姓结盟,反而比孙家在的时候还要胸有成竹。」

桐叶宗。

桐叶洲的山上第一家。

与姜尚真所在的玉圭宗,一北一南位于桐叶洲两端,而桐叶宗明显要更胜一筹。

按照姜尚真的说法,当初三人阻截追杀扶乩宗大妖,如果不是左右那一剑,肯定是桐叶宗某位祖师之一,凭藉镇山之宝取走大妖性命。

陈平安对于老龙城的云诡波谲,心中大致有个脉络了。

郑大风那一记谁都没想到的「无理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极大加快了老龙城的形势变化。

使得各大姓氏,说得好听一点,叫浮出水面,说得难听,就是原形毕露。

郑大风,满城皆敌。

就为了一个药铺打杂的少女。

陈平安最后喝了一口酒。

范二苦笑道:「苻家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家主苻畦亲自出马,跟郑先生有了一场半年之约,就在今年初冬,双方在登龙台那边交手。只是就在大战之前,那位在丁家深居简出的桐叶宗子弟,亲自去了趟灰尘药铺,内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不管初衷是拉拢还是威胁,总之郑先生与人又大打出手了一场,就在灰尘药铺外边的街道上。有人说是郑先生以一敌三,有人说是捉对厮杀,总之又受了重伤,于是苻畦放出话给灰尘药铺,大战延后到年末,登龙台公平一战,直到分出生死!没几天了啊……」

范二抱膝而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掀开帘子看了看外边,即将进入老龙城外城大门。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对范二说道:「大致情况,我知道了,放我们下来。这会儿,我去你们范家很不合适。」

范二恼羞成怒,就要拒绝,陈平安笑道:「别犯傻啊,吃泥土充饥这种傻事,做一次就差不多了。朋友没你这麽当的,落个你不孝我不义的,没劲。」

陈平安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胸口,「范二还是不是郑大风的徒弟,在这里摆着呢。范二是不是陈平安的朋友,也在这里。」

不等范二说什麽,陈平安已经起身弯腰去掀起帘子,「停车。」

范二刚要跟着起身,陈平安已经弯腰走出,放下帘子前笑道:「千万别送啊,像是给我送行一样,我就是去灰尘药铺那边坐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天底下这麽乱,处处都有不平事,我陈平安可管不过来。就是想着见一面郑大风,你嘴里那个口口声声『一拳撂倒』的郑先生。」

范二瞪眼道:「别忘了那瓷器,还有约好了要一起去正儿八经喝花酒的……」

陈平安已经跳下马车。

范二躺在车厢里发着呆。

喝了酒,见了最好的朋友,可范二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陈平安下了车,裴钱和四人也只好跟着离开车厢。

目送范家车队率先入城后,裴钱小心翼翼问道:「咋了,那家伙舍不得花钱,不乐意给咱们免费吃住的地儿?看着不像是这种人啊。」

陈平安笑道:「瞎说什麽呢,我们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交钱过了外城门,想进内城还是需要交钱。

这笔钱,灰尘药铺怎麽都该帮着出吧?

陈平安知道去往灰尘药铺的路线,记性又好,只是老龙城实在太大,等到陈平安走到灰尘药铺的巷子和街道拐角处,已经是临近黄昏。

带着身后五人进了那条小巷,就看到了一个邋遢汉子坐在店铺门口的小板凳上,学他师父抽着旱菸呢。

郑大风呛了一口,一阵咳嗽,啧啧笑道:「稀客稀客。」

陈平安看着还是吊儿郎当的汉子,也没说什麽,瞥了眼空荡荡再无莺声燕语的铺子,陈平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问道:「药铺招不招人?」

郑大风没好气道:「没钱雇人了。」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借我四十颗谷雨钱,我就当你药铺的夥计。是借我,不是送。」

郑大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盯着陈平安,「咋的,涨了境界,换了身行头,就能把谷雨钱当铜钱使唤了?滚滚滚,老子没心情陪你说笑话。」

郑大风突然抬起头,望向背负痴心剑的隋右边,正色道:「不过这位姑娘若是愿意留在咱们铺子,另当别论,管吃管喝管住,至于每月薪水,先欠着!」

隋右边站在巷子中,对于这个邋遢汉子的搭讪,她无动于衷,脸上连细微情绪变化都欠奉。

陈平安对裴钱一挥手,指了指铺子里头,「就住这儿了,放行李去,自己挑屋子。」

手持行山杖的裴钱欢呼一声,先从袖中拿出她那张最喜欢的宝塔镇妖符,贴在自己额头,一溜烟跑进铺子,先前在老龙城走得她累死,老早就想要拿出这张符籙给自己「增加内功」了,这会儿终于得偿所愿。

魏羡四人一言不发地陆续跨过门槛。

郑大风无奈道:「我的陈大爷唉,你是真不知道老龙城这会儿的光景,还是觉得自己有了些本事,来我这破烂铺子逞英雄?」

陈平安笑呵呵道:「你猜?」

郑大风像是头回认识陈平安,瞧了半天,转过头,继续吞云吐雾,含糊不清道:「行吧,愿意住就住下,老头子在你身上押了不少,应该不会让你这麽早死翘翘,大不了让赵老哥盯着你就是了。登龙台那边,反正老赵也插不上手。」

一尊阴神出现在巷弄阴暗处,对陈平安说道:「别掺和,我和郑大风都有可能死在登龙台那边。」

陈平安没有立即给出答案,望向郑大风的侧脸,问道:「怎麽回事?」

郑大风抽着旱菸,吧唧嘴,「别把我想得多好,是关系了大道,不得不出手罢了。当初我死活破不开九境瓶颈,你这个狗屁护道人,其实只有后边的一半功劳,先前那一半,是有个小姑娘的一本书,里头有《精诚篇》,我从她手上偷了过来,给她发现了,就只好说是暂借,后来给我不小心震碎了,等终于破境了,就想着重新买一本,四十好几文钱,当时心疼,拖了几天,然后就没机会还了。」

郑大风脸色晦暗,被烟雾笼罩,「当初不过是欠你陈平安五文钱,如今欠了小姑娘那麽多钱,你觉得我坐得住?总得做点什麽吧。再说了,不是我,她再过个两三年,怎麽都可以找个人嫁了,日子穷些,总好过穷日子都没得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郑大风自己就一直这麽做的,何况她也算不得『好死』。老赵好不容易帮着她聚了魂,傻丫头也没说啥,就是求我帮着照顾她爹娘和弟弟,哭着说不怪我呢。」

赵姓阴神淡然道:「是说她喜欢你,说这辈子脏了身子,不敢想了,下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遇见你郑大风,还要喜欢你,只是胆子要大一些。」

郑大风蓦然抬头。

一股雄浑无匹的罡气充斥着整条巷子。

郑大风沉声道:「滚!」

阴神不以为意,缓缓消逝。

「接着。」

陈平安抛给郑大风一只瓷瓶。

只是郑大风任由瓷瓶在身前划过,滚落在地。

陈平安起身去捡起那瓶坐忘丹,站在郑大风身前,伸手递给他,「桐叶洲元婴地仙拿来养神的丹药,有六颗,你郑大风能吃几颗就吃几颗,死在登龙台上,我回头跟杨老头要钱去,没死,就是你欠我的。」

郑大风抬起头,皱眉道:「陈平安,你到底想要做什麽?这跟你有屁的关系?」

陈平安始终弯腰递着那只瓷瓶,「你觉得我这麽泥瓶巷的泥腿子,这麽辛辛苦苦练拳又练剑,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前是为了吊命,这会儿你都说了,我这会儿已经人模狗样了,你觉得我图什麽?」

郑大风淡然道:「我他娘的知道你图什麽?我郑大风上次在药铺早跟你说了,从来跟你陈平安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这件事,是跟我无关,可我也有理由留在这里。」

陈平安还是那个姿势,问道:「想听文绉绉一点的,还是泥腿子一点的?」

郑大风不搭理他。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人生在世,何以解忧?唯有酒和钱。人间小不平,花钱买酒可以消之。人间大不平,我还有一剑与一拳。」

陈平安咧嘴一笑,「这些是书上学来的,按照我陈平安这个泥腿子的说法,就是老子已经这麽不爽了,那就乾死他们啊!不然老子练剑练拳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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