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国武运(2 / 2)
崔东山早已径直跨入大殿门槛,双手负后,仔细凝视着那尊身高一丈的神像金身,到底是小小县城武庙所奉,没那麽多金箔来装点门面,所以泥塑神像就不会太高。这会儿深陷泥泞的这尊神灵处于沉睡之中,要麽在给当地百姓丶父母官托梦,要麽在辛苦应付那些来路不正的香火浸染。
崔东山在陈平安走入大殿后,伸手一挥袖,微笑道:「先生可以藉此机会,看看这世间武运的显化。」
话音刚落,陈平安就在心湖当中,听到「叮咚」一声。
仰头望去,从高处滴落一粒金色水滴,最终坠入神像脚下的那座香炉当中,涟漪阵阵。
只是陈平安苦等半天,再无金色雨滴从天而降。
崔东山嗤笑道:「这就是青鸾国唐氏的一国武运了,若是早年的卢氏王朝,任何一座武庙内,便都会是一颗颗雨滴坠落丶快到连绵成线的景象。这与神祇神位高低并无关系,只跟一国国祚长短丶武运厚薄挂钩,而且寻常练气士,任你是地仙之流,仍是旁观不出,我不过是知晓些上古秘术,又跟药铺老神君学了几手关于神道香火的能耐,才能够让其显化。至于搁在先生之前游历过的梳水国丶彩衣国之流,还不如这约莫一炷香内一滴香火金液的青鸾国,说不定两三炷香才能凝聚出一滴。」
果然在陈平安静等一炷香功夫后,又有象徵武运的金色香火雨滴坠下。
陈平安有些恍然,当初在老龙城,剑灵说裴钱是「武运胚子」,当时是陈平安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联系崔东山今夜的说法,就有些清晰了。想来与埋河水神娘娘一眼看出每月精粹香火有几钱几两丶山上仙家洞府多有灵草仙树用以帮助显化查看山水气运的多寡,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平安笑道:「你是不是在等我问大骊武庙又是如何?」
崔东山拱手抱拳,低头笑道:「先生世事洞明,此次出门远游不过短短数年,就有如此心性,不愧是天纵英才,神人也。」
陈平安看了崔东山一眼,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拥有女子武神的中土大端王朝,武庙气象,岂不是比于禄所在故国,更加壮观?」
崔东山哈哈大笑,「这是自然,不然皑皑洲财神爷刘氏,怎麽愿意押注大端王朝,除了诸子百家当中的商家丶纵横家,其实还有不少学问道统选择了大端王朝。」
崔东山随即有些遗憾,「除了这『地方武庙,滴水观运』一事,其实在一国京城的那座正宗武庙,还可以观看更多,甚至可以看到因为某人而发生的增减丶起伏。」
崔东山走到武庙门槛上坐着,抬头望向那尊处境不妙丶光彩晦暗的武将神像,感慨道:「早年听闻大端王朝,在冒出一个武运吓人的少年后,被他师父带回,入了大端王朝的籍贯当日,本就已经很夸张的各地武庙气象,武运直接从河水变成了一条大瀑布,宛如水潭的香炉,溅起无数武运水珠,以至于轰隆隆作响,只要是神灵,在庙外远处都听得到那份惊人动静。」
陈平安笑道:「那人名叫曹慈,我在剑气长城见过,还跟他打了三场架,都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希望以后不要被他拉开太大距离,能有机会再打三场。」
崔东山看着神色从容丶笑意真诚的陈平安,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先生厉害,志向高远……」
这句马屁话说得最不奉承人,若是外人在场,例如画卷四人,说不定还会觉得崔东山明褒暗贬,是在嘲讽陈平安,可陈平安心知肚明,这应该是崔东山最实心实意的一句话了。
只是崔东山哀叹一声,满脸惋惜,「先生与此人同处一个时代,亏大了。」
陈平安走向大门口,崔东山站起身,两人一起跨出门槛,陈平安突然说道:「是国师崔瀺察觉到了大骊正宗武庙的武运变化,所以要你来当说客,因为怕我带着魏羡四人,转投别国籍贯,比如大隋?」
崔东山这次没有溜须拍马,只是嗯了一声,「老神君那边得了消息,知道你要开始修行了,需要炼化本命物,咱们那位老国师大人,就提出一笔买卖,只要先生让魏羡隋右边四人加入大骊籍贯,五行之土本命物,大骊王朝可以为先生告知宝瓶洲最终五岳选址,现在就可以为先生预定五色土一事,出自五岳山根的土壤,每一岳可以拿出十斤,足够先生炼化两次本命物了。」
不等陈平安拒绝或是答应,崔东山就已经解释道:「先生炼化第二件本命物,属于燃眉之急,但是不用担心,五岳土壤,如今除了魏檗坐镇的北岳披云山,已经名正言顺,范峻茂的南岳还只是苗头,其馀中东西三岳,大骊宋氏虽早有意向,可最近十几二十年里,未必能够顺利敕封,这些先生不用担心,反而是好事,如今炼化难度就会小了,而且先生如今刚刚修行,并不需要太高品秩的本命物,等到五岳全部得到大骊朝廷和儒家某座中土学宫的认可,与一洲气运稳固牵连,到时候先生的本命物就会随之品相高涨。」
两人走出武庙,陈平安走在夜幕沉沉的大街上,问道:「这是国师崔瀺要跟我做这笔买卖,你崔东山怎麽觉得?」
崔东山停下脚步,「先生信得过我?」
陈平安摇头道:「信不过,但是假话我也想听一听。」
崔东山哑然失笑,思量片刻,「那先生就姑且听我些假话,在学生崔东山看来,那四人入了大骊籍贯,于先生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妨就拿着个跟大骊宋氏开价,各十斤的五色土壤先拿来,至于先生自己会不会更换籍贯,从大骊变成大隋丶或是其它乱七八糟的地方籍贯,等到大骊五岳获得宝瓶洲正统名分的那天,再做定夺不迟,至于在此期间,是否炼化五行之土的本命物,先生做与不做,都不耽误先拿了好处,落袋为安嘛。」
陈平安默不作声,继续向前。
走出数步后,发现崔东山依旧停在原地,陈平安回头望去,崔东山笑呵呵道:「今夜学生就捋一捋文武庙的变故,若是邪修魔头作祟,学生就替天行道了,为先生挣得一桩小小阴德。若是一方山水教化不善丶当地百姓的自作孽,也希望先生容学生袖手旁观,由得这里香火自生自灭。」
陈平安点点头,「可以。」
陈平安转身离去,打算回客栈了。
崔东山突然喊道:「先生!」
陈平安转头,「何事?」
崔东山义愤填膺道:「那四个蝼蚁一般的纯粹武夫,身为先生扈从,如此大不敬,学生这些天恪守师徒本分,在旁边只能看不能说,看得痛心疾首啊,恳请先生准许学生明儿起,好好教他们做人!」
陈平安笑问道:「你打算怎麽教?」
崔东山站在武庙大门口台阶下,大义凛然道:「自然是遵循先生学问,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陈平安不再搭理崔东山,径直赶回客栈,回去路上,思考崔东山到底为何而来,为何会突然离开大隋山崖书院。
杜懋那具令人垂涎的仙人遗蜕一事,老国师崔瀺提出的籍贯买卖一事,以及青鸾国京城这场暗流涌动的佛道之辩,陈平安总觉得这些,皆是崔东山的此行目的,却仍然不是最主要的。
身后远处,崔东山转身拾阶而上,打着哈欠,重返武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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