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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章 泥瓶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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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摇摇头,笑道:「这会儿喝酒,就不像话喽,得了便宜就别卖乖,这可是个好习惯。放心,不是说你,是说我们儒家。」

陈灵均后退几步,与至圣先师毕恭毕敬作揖拜别,这才转身跑下石拱桥,没敢直接御风返回落魄山,打算去骑龙巷找贾老哥喝顿酒,压压惊。

青衣小童已经跑远了,突然停步,转身大声喊道:「至圣先师,我觉得还是你最厉害,怎麽个厉害,我是不懂的,反正就是……这个!」

陈灵均高高举起手臂,竖起大拇指。

老夫子笑着点头,也很宽慰人心嘛。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辈亦是路上行人。悲哉苦哉?奇哉幸哉。

渡水看花,不知不觉到君家,就此别过,在此谢过。

老夫子与整个天地作揖致谢,亦是道别。

修道之士,御风而行,高奔日月,泠然善也。

人间世人,因为不自由,所以追求自由,希望下一次沧海桑田,苦海可变福田,人人丰衣足食,处处书声琅琅。

最后至圣先师看了眼小镇那条陋巷。

小小的巷弄,名叫泥瓶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从淤泥里开出一朵花,自心作瓶,花开瓶外,不是很美好吗?

相信游历小镇的其馀两位,也是这般看待那个一的。

————

老观主斜瞥一眼山道那边,好似一朵白云从青山中飘落。

除此之外,还有个走桩下山的女子武夫,那位白衣少年就在女子身边转圈圈,呼呼喝喝的,蹦蹦跳跳,耍着拙劣拳脚把式。

女子约莫是习惯了,对他的闹腾捣乱视而不见,自顾自下山,走桩递拳。

老观主懒得再看那个崔东山,伸手一抓,手中多出两物,一把龙泉剑宗铸造的信物符剑,还有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平安无事牌,砣痕粗犷,雕工质朴。

至于两物到底从何而来,天晓得。

老观主双指拈住符剑,眯眼端详一番,果不其然,蕴藏着一门不易察觉的远古剑诀,境界不够的练气士,注定看不穿此事。

至于何谓境界不够,当然是十四境练气士和飞升境剑修之下皆不够。

只是剑诀不全,想要补齐,约莫

还需要五六把符剑。不过不管符剑售价如何,只要有人又有心,做成此事,都是一笔大赚特赚的买卖,怎麽个赚?光凭这道剑诀,就足可让一座剑道宗门在浩然天下站稳脚跟了,关键是此诀门槛低,只要是个剑修,不用资质太好,都可以按部就班炼剑修行,若说杀力,剑诀品秩不高,可就是修行起来安稳。所以越是大宗门,越看重这类道诀。

崔东山在台阶那边,一个高高跃起,侧身翻转,在桌旁落定,抖了抖两只雪白大袖,仰头远望,自顾自说道:「即将入秋啦,秋风清秋月明,秋云满太虚,秋水落芙蕖。」

然后才收起视线,先看了眼老厨子,再望向那个并不陌生的老观主,崔东山嬉皮笑脸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浩浩泱泱,难辩牛马。」

朱敛一笑置之,这话说得是有点欠揍。

崔东山背对着桌子,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抬脚转身,问道:「山水迢迢,云深路僻,老道长高驾何来?」

朱敛嗑着瓜子,搁自己是老观主,估计就要动手打人了。

老观主冷笑道:「世间万物皆有裂缝,眼中所见一切,哪怕是那神灵的金身,不可见的,即便是修道之人的道心,都不是什麽完整的一,这条道路,走不通的。任你崔瀺究其一生,还是找不到的,注定徒劳无功,不然三教祖师何必来此。道与一,若是某个实物,岂不是要再天翻地覆一场。」

崔东山埋怨道:「什麽王八蛋,我是东山啊。」

老观主呵呵一笑。

崔东山摇晃肩头,念念有词,如学塾夫子之乎者也,「再说了,道近乎哉?眼不见睫。道远乎哉?触事即真。圣近乎哉?参商出没。圣远乎哉?了悟即神。」

老观主微笑道:「当年崔瀺,好歹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要是当年你就是这副德行,贫道可以保证,你小子走不出藕花福地。」

崔东山拍了拍胸膛,好似后怕不已。

老观主喝了一口茶水,「会当媳妇的两边瞒,不会当媳妇两边传,其实两头瞒往往两头难。」

拿袖子擦了擦桌面,崔东山白眼道:「前辈这话,可就说得不妥帖了。」

老观主见这家伙继续装傻,转头看了眼那个沿着台阶走桩的女子,问道:「这就是你挑中的拳法弟子?」

朱敛笑道:「不是记名弟子。何况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女子学了,不美。」

老观主不以为然,对那个女子问道:「你叫岑鸳机?」

岑,山小而高也,形容山石崖岸峻极之貌。鸳机,即是世俗的织锦机,诗家则有移花影之喻。

陆沉行事一贯随心所欲,最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却又钓不着也无所谓。

骑龙巷的石柔也好,那件来历七弯八拐的法袍金醴也罢,就像只求一个愿者上钩,也根本不在乎那些断去的鱼线,吃饵而走的游鱼。

岑鸳机刚刚在山门口停步,她知道轻重,一个能让朱老先生和崔东山都主动下山见面的老道士,一定不简单。

不知为何,老道人神色如常,但是岑鸳机就觉得压力极大,抱拳道:「回道长的话,晚辈名字确是岑鸳机。」

朱敛笑道:「吓唬一个小姑娘做什麽。」

崔东山招招手,「小米粒,来点瓜子磕磕。」

黑衣小姑娘立即从竹椅上边起身,小跑到桌子这边,从棉布挎包里掏出剩下所有的瓜子,倒是不多,「给,小师兄。」

崔东山一拍脑袋,问道:「右护法,就这麽点啊?」

小米粒听到大白鹅换了个称呼,板着脸,又从袖兜里边又掏出了一大把。

崔东山点点头,「右护法出手阔绰!」

老观主又对朱敛问道:「剑法一途呢?打算从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里边挑选?」

同样是老观主,大玄都观的那位孙道长,怂恿陆沉散道,乾脆转去投胎当个剑修,不全是玩笑,而是有的放矢。

当然,就孙怀中那脾气,陆沉要真跑去当剑修了,估计不管如何,都要让陆沉变成玄都观辈分最低的小道童,每天喊自己几声老祖宗,不然就吊在桃树上打。

朱敛笑道:「我哪有脸教别人剑术,不是误人子弟是什麽。」

浩然剑修,随便丢一个到藕花福地,都是当之无愧的剑仙。

藕花福地历史上,也有些稗官野史记载的地仙事迹,只是无据可查,朱敛在术算帐簿丶营造之外,还曾经着手编撰过官家史书,见过不少不入流的稗官野史,什麽地仙之流,口吐剑丸,白光一闪,千里取人首级。不过在家乡那边,哪怕是这些志怪传闻,提及剑仙一脉,也没什麽好话,什麽非是长生久视之大道,只是旁门法术,飞剑之术难以成就大道。可是朱敛的武学之路,归根结底,还真就是从书中而来,这一点,跟浩然天下的读书人贾生如出一辙,都是无师自通,单凭读书,自学成才,只不过一个是修行,一个是习武。

朱敛最早走江湖的时候,也曾佩剑远游,走遍名山大川,访仙问道。

再一个,藏着隐蔽心思,朱敛想要知道天下的边界所在。若真是天圆地方,天地再广袤,终究有个尽头吧?

小米粒没走远,满脸震惊,转头问道:「老厨子还会耍剑哩?」

朱敛摆手道:「会什麽剑术,别听这类客人说的客套话,比起裴钱的疯魔剑法,差远了。」

崔东山低头嗑瓜子,「小米粒,你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位老厨子,在灶房摘掉围裙,出门在外,耍起剑来蛮好看的,在藕花福地的江湖上,大名鼎鼎得很,都说贵公子朱敛的长剑之上,缠绕的都是女子的旖旎情思,余米都比不了。不知多少江湖女侠,一辈子转去痴心练剑,就是为了能与老厨子比试一场。」

崔瀺曾经跟随老秀才,游历过藕花福地,对那边的风土人情,了解颇多。

小米粒赶紧一手捂住肚子,使劲抿嘴,含糊不清道:「老厨子还当过贵公子嘞。」

朱敛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江湖事嘛,都是以讹传讹,越传越悬乎。」

小米粒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转身跑回竹椅,咧嘴而笑,就是照顾老厨子的面儿,没笑出声。

骑龙巷的那条左护法,刚刚溜达到山门口这边,抬头远远瞧了眼老道长,它立即掉头就跑了。

老观主看了眼,可惜了,不知为何,那个阮秀改变了主意,否则差点就应了那句老话,蟾蜍吞月,天狗食月。

隋右边从别处山头御剑而来,她没有落座,是想要与这位藕花福地的老天爷,问一问自己先生的事情。

老观主对她说道:「告诉陈平安一声,桐叶洲金顶观的存亡,贫道无所谓,但是必须留着那个邵渊然。至于那个倪元簪,你只需与他说一声,送出那枚金丹,他就是自由身了。」

金顶观的法统,出自道家「结草为楼,观星望气」一脉的楼观派。至于云窟福地撑蒿的倪元簪,正是被老观主丢出福地的一颗棋子。

隋右边欲言又止,可到最后,还是一言不发。

朱敛帮忙解围,主动点头揽事道:「这有何难,捎话而已。」

老观主问道:「那个玉圭宗的姜尚真,怎麽没在山上?」

朱敛笑道:「本来应该留在山上,一起去往桐叶洲,只是我们那位周首席越想越气,就偷跑去蛮荒天下了。」

隋右边得了朱敛的眼色,她默默离开,去了小米粒那边。

老观主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有了散道一事,不曾想到最后,还是你们儒家最占便宜。余斗估计会气得不轻。」

一旦三教祖师同时散道,书院,寺庙,道观,处处皆得,那麽相对最为容纳别教学问的浩然天下,当然得到的馈赠最多。

散道的同时,三教祖师会联袂走一趟旧天庭遗址,这个天大的问题,当然不会留给他人。

崔东山笑道:「气死道老二最好。」

老观主轻声道:「只说一事,当人间再无十五境,已经是十四境的,会如何看待有机会成为十四境的修士?」

崔东山点点头,「是要变天了,有坏有好吧,反正我如今更倾向于后者。」

老观主问道:「如今?为何?」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有我先生在啊。」

老观主转去望向那个陆沉五梦七相之一丶甚至可能是之二的朱敛。

朱敛笑道:「前辈看我做什麽,我又没有我家公子英俊。」

老观主呵呵笑道:「真是个好地方,贫道不虚此行,门风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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