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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风雪旧曾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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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陈平安说什麽,下一刻,城内光阴长河就出现了倒流之势,除了街上两人如中流砥柱,不被流水袭扰,就只有屋顶崔东山丶城头曾先生同样成为例外,其馀众人,就像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见过那位白衣女子。

她已经重返天外,来去匆匆,无迹可寻。

陈平安神色尴尬道:「韩宗师,咱俩继续?」

韩-光虎抖了抖袖子,没好气道:「还打个屁。」

老夫被一个娘们口口声声称呼年轻人,关键还不敢还嘴,跟你这个她的主人,还打什麽打,他娘的,这辈子不曾如此憋屈过。

一个恍惚功夫,陈平安只见那韩-光虎就变得满脸呆滞,继而朝自己竖起大拇指,说了句让陈平安摸不着头脑的言语,「是我误会你了。等我们各自重返归真,再好好问拳一场,今天先喝酒,陈山主请客!」

崔东山站起身,可惜自己为韩万斩准备了好些金句,什麽好个用脸接拳,再不出拳就要赢了……都派不上用场了。

宋雨烧皱眉问道:「怎麽回事?」

崔东山胡诌了个自己都不信的蹩脚理由,「韩万斩与我家先生,看似站着不动,其实文斗了一场,韩老儿甘拜下风。」

宋雨烧当然不信,只是一笑置之,也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崔东山带头领路,来到汪幔梦落脚的宅子,再使唤钱猴儿几个,搬来了两张桌子,备好酒水,不忘让钱猴儿好好表现,去灶房炒几个拿手好菜。

简明在来时路上,以心声问道:「韩老儿,怎麽不打了?」

老人神色无奈道:「临时翻了翻黄历,今天不宜问拳,只宜喝酒吃菜。」

简明问道:「明天呢?」

老人瞪眼道:「自个儿翻黄历去!」

简明不再继续开玩笑,不打好,韩老儿你老胳膊老腿的,逞什麽威风打什麽架,上了岁数的老江湖,一场架打输了,可能一辈子辛苦积攒下来的名声就搭进去了。

秦不疑心事重重,松脂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曾先生笑容如常。

崔东山拍手笑道:「屋外大雪中,坐上皆豪客。好好好,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韩-光虎绷着脸,自顾自闷了一碗酒。

陈平安双手持碗,与众人先干为敬。

简明放下酒碗后,忍不住问道:「陈平安,剑气长城的剑仙,真有外界传闻那麽多吗?」

「简明,不可对陈山主直呼其名。」

曾先生笑着提醒徒弟一句,然后与陈平安问道:「陈先生如今可有字,自号,道号?」

陈平安不以为意,摇头笑道:「并无这些。只有几个行走江湖的化名,不提也罢,没事,你们直呼其名就好了。」

在家乡,年幼时,好像被人喊个名字,都不容易。

在异乡逗留最久丶以至于渐渐就当成了半个家乡的剑气长城,除了避暑行宫,其实在酒铺那边,也是经常被直呼其名的。

一般酒客与那赌鬼酒托,历来都是如此,不是直接喊陈平安,就是戏谑一声二掌柜。

崔东山一本正经说道:「剑气长城那边,要说上五境剑修的人数,其实也没有外界传闻说得那麽夸张,可如果按照浩然天下这边的规矩,金丹丶元婴两境也算『剑仙』,那就还真不少。但是,若将剑气长城视为一座剑道宗门,屹立万年,假如每一位上五境剑修,就能在祠堂里边挂像,那麽祠堂得很大才行,巨屋高墙。」

陈平安轻轻点头。

崔东山这个说法,其实没有半点夸张。

简明说道:「以后一定要去五彩天下的飞升城看看。」

陈平安笑道:「好好修行,有机会的。」

简明忍不住说道:「陈平安,如果没记错,我们岁数差不多的,你这说话口气,怎麽跟我长辈差不多。」

陈平安打趣道:「看来这个好为人师的习惯,不太好,是要改改。」

简明咧嘴一笑,「听说你跟大泉女帝关系很好?」

上次潜入蜃景城,曾掖偷窃「名泉」,没能瞧见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帝陛下,挺遗憾的。

陈平安无奈道:「那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听过就算了。」

崔东山小鸡啄米道:「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秦不疑直截了当问道:「陈先生,可曾听说洗冤人三脉中的西山剑隐一脉?」

陈平安笑道:「惭愧,是刚听学生说起,之前不曾耳闻。」

秦不疑看着这位气态温和的青衫男子,很难想像,之前就是此人,用下三滥的拳脚手段,打得曹慈鼻青脸肿离开文庙。

宝瓶洲的陈平安,一直籍籍无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却是名动天下。

都不是什麽墙里开花墙外香了,而是墙外开花。

所以落魄山和陈平安,与宝瓶洲大骊王朝的关系,这些年一直让有心的外人琢磨不透,好像雾里看花。

秦不疑依旧是快人快语,毫不藏掖底细根脚,径直说道:「我的师兄刘桃枝,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与我和松脂一般,亦是鬼仙之流,他希望陈先生能够担任西山剑隐一脉的首席客卿。如果陈先生愿意担任总堂的太上客卿,当然是更好,我会与刘师兄,尽力促成此事。」

「洗冤三脉,分别是散修,武将,剑客。数量都不多,遍布浩然九洲,在其馀天下亦有死士。」

曾先生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大雪纷飞,轻声笑道:「沉冤得雪。」

崔东山憋了半天,等到这个赊刀人插话,终于有机会开口,「应景应景。」

陈平安问道:「前辈可知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颗脑袋,是被谁割走的?」

秦不疑神色淡然道:「是我师妹做的。」

崔东山高高举起手臂,就要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你们有完没完,韩万斩是来挖我大师姐的墙脚,秦姑娘你倒好,直接挖我家先生来啦?!只是察觉到先生的视线,崔东山气势做足,只是轻轻抹了抹桌子,说道:「秦仙师,别劝了,我先生不会答应的,事情茫茫多,这类纯属身外物的虚衔不要也罢。」

秦不疑笑道:「陈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我与张师兄慢慢等着消息就是了。」

崔东山又开始打岔,转头望向那个闷葫芦汉子,「松脂道友,你与那个真名叫张直的家伙,熟不熟?」

松脂摇摇头,「不熟,张直下山早,早年在山中只是打过照面,记忆不深。」

「祠堂辈分怎麽算?」

「他喊我师伯。」

崔东山点点头,恍然道:「一个村子的,沾亲带故,穷人辈分高。」

松脂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理儿。」

「松脂道友,你们是打算出山了?」

松脂也爽快,嗯了一声,竟是将洛阳木客一脉的打算和盘托出,「老祖师闭关前,回心转意了,撂下话来,说是总躲在山里不像话,让我们下山找三个落脚点,除了中土神洲已经确定选址,其馀两洲待定,需要实地考察。我负责宝瓶丶桐叶两洲寻找合适地盘,你们宝瓶洲中部那条大渎附近,最南边的老龙城,都是不错的选择,桐叶洲这边,大泉蜃景城外边的桃花渡,最南边的驱山渡,北边的清境山,都是我心目中的候补选址。其馀浩然六洲,也有六拨洛阳木客正在游历。这也是我们一场内部的竞争,谁赢了,就相当于可以开山立派。」

崔东山笑问道:「是谁说服你们那位老祖师的,张直这个叛徒,他胆子这麽大了?难道是如今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缘故?」

松脂摇头道:「张直不敢回山,是范先生的建议。」

崔东山也不觉得意外。

这位商家老祖师,前途远大啊。

现在的天下修士,还没有意识到一点,先前文庙议事,按照礼圣的授意,封禁一开,诸子百家老祖师们的各自大道登高,可就再无顾虑和禁忌了。

崔东山问道:「松脂老哥,你觉得我们青衫渡如何?」

松脂依旧直言直语,「不如何。」

之前遥遥看过几眼仙都山那边,地盘太小,底子太薄,主要还是一看那青萍剑宗,就不像是个愿意把宗门搞得喧闹纷杂的门派。天下剑道宗门,一向如此,再者剑修作为山上四大难缠鬼之首,谁愿意靠近?只要起了冲突,明摆着要吃亏的。钱财往来,清清爽爽为上,做买卖就怕碰到蛮不讲理的货色。

崔东山赶紧抬起两只手掌,晃荡起来,「松脂兄,眼光看得长远些,把胸襟打开来,这才是开门迎客做买卖的该有气度。」

松脂直截了当道:「你就算说破天去,我也不选青衫渡。咱们山上有规矩,其馀两处选址,不管在哪个洲,都不得靠近顶尖仙府,尤其是剑道宗门。」

崔东山试探性说道:「在这桐叶洲,有个历史悠久丶人才辈出丶民风淳朴的山上仙府,名为灵璧山,算不得顶尖门派,他家门口附近有座仙家渡口,叫野云渡,你看巧不巧,算不算缘分?又是山,又是野的,山客野民,跟你们可不就是王八瞪绿豆,相互间一下子就瞧上眼了?」

松脂皱眉道:「灵璧山野云渡?具体在什麽方位?」

不等崔东山继续坑蒙拐骗,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松脂道友别选此地,局限太大,即便愿意砸钱扩建渡口,停靠一艘跨洲渡船就很吃力了。」

松脂点点头,提起酒碗,一饮而尽。选址,必须最少可以同时停靠三艘跨洲渡船。

崔东山说道:「那麽磷河畔呢?」

松脂想了想,「磷河那边勉强可以,两岸地界广袤,但还是不如大泉王朝的桃叶渡和南边的驱山渡。」

崔东山嘿嘿笑道:「那就先不着急,拭目以待便是。」

陈平安端起酒碗,轻轻摇晃,顿时愣住,以心声说道:「就知道。」

下一刻,陈平安就坐在了一条金色长桥的栏杆上,手中依旧端着那碗酒水。

白衣女子微笑道:「无聊嘛。」

陈平安环顾四周,「不是真的吧?」

她摇头道:「万年之前的光景,只是我心中所想。大概就像后世人间书上所说,风雪旧曾谙,登门又翻书,明月常团圆,故人难重逢。对了,想不想去看看郑大风丶范峻茂他们的前身?与他们聊几句,都是可以的,真真假假,不好说的。」

陈平安摇摇头,想了想,好奇问道:「两座飞升台,距离此地远不远?」

她笑道:「路途距离一说,是后世给的说法。心之所向,剑光所及。」

陈平安喝完酒水,提了提手中白碗,身体前倾,问道:「我要是将酒碗丢下,中途若无任何阻碍,白碗触地之际,约莫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她笑道:「那就试试看?」

陈平安就手中酒碗轻轻丢出桥外,微笑道:「碎碎平安一万年,一万年岁岁平安。」

她伸手揉了揉陈平安的脑袋,「希望主人永远少年。」

收回手,她双手撑住栏杆,「终究是不一样了。」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轻轻摇晃着桥栏外的双腿,轻声笑道:「这可不容易。」

沉默片刻,陈平安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当初为何要天下术法如雨落?」

如果没有这场剑术与神通的大雨滂沱,落在大地人间,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人族崛起。

她眺望远方,曾经就有一位,独自照看着万古星辰,年复一年,她与身边陈平安眨了眨眼睛,道:「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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